第十九回 生死两难忘 半世浮萍随逝水-《七剑下天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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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楚昭南正自生气,那条人影已欺身疾进,楚昭南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不用注视,就知来人是用刀剑之类的兵刃,来劈自己的右臂,他略转身躯,一个“蹬脚”,倒踢出去,不料敌人的掌风忽然劈到面门,也不知他是绕哪个方位过来的!

    楚昭南大吃一惊,但他到底是名家身手,临危不乱,左腕一抬“金龙探爪”,用截手法去擒对方的脉门,那人溜滑之极,忽然缩手,呼的一声,刀光闪闪,竟自后面劈来,楚昭南万料不到敌人的刀竟然会跑到背后,身形急起,掠出三丈,回首一望,不禁大奇。

    这人正是韩志邦,他仗着从云岗石窟学来的怪招吓退了许多大内高手,冒险来解凌未风之危,齐真君先瞧见他,心里一窒,所以叫出声来。但他不知韩志邦也很惧怕他,韩志邦前天在他背心打了一掌,受了反弹之力,现在还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正因彼此有所顾忌,所以韩志邦也不敢碰他,转而暗袭楚昭南,果然迎面三招,刀掌并用,把楚昭南迫出圈子。凌未风压力大减,自然是马上又抢上风。

    韩志邦本是楚昭南手下败将,在云岗石窟,抢舍利子之时,楚昭南曾以一双肉掌,打败韩志邦的八卦紫金刀,胜来毫不吃力!现在见他招数古怪之极,不禁大奇:怎么这个土包子,不到两年,就学了这身上乘武功!

    韩志邦抢离宫走坎位,又发了几手怪招,楚昭南回剑自保,越发纳闷。而那边凌未风把齐真君迫得连连后退,在追逐之际,经过桂仲明身旁,还偷出手来,向成天挺发了一掌,虽未打着,可是掌风所至已把成天挺的双笔荡开,桂仲明乘势也跳出了圈子,把冒浣莲和张华昭接应出来。

    楚昭南虽给韩志邦几手怪招弄得纳闷不已,但他到底是个机灵的人,一想,仅仅两年,韩志邦纵学得极上乘的武功,功力也是不够,何必怕他!当下把全身穴道闭住,拼受他怪招掌击之危,运天山剑法中的十三路“须弥剑”法,保卫自己,硬冲过去。佛经中有“须弥芥子”之说,“须弥”是座大山,据云佛法可将之藏于芥子之内。佛经常借神奇的说法,来谈人生哲理,这里不必深究。只说天山剑法中的“须弥剑法”,就是借佛经此语作喻,即放之可弥六合,卷之可藏于密的意思,运剑保卫自己,不论空旷之地或斗室之中,都可伸缩自如,插针难进。楚昭南用出这路剑法,更兼闭了穴道,对韩志邦那可是万无一失,当下强冲过去,韩志邦无法可施,只好仗着怪异的身法,连连闪避。

    那一边凌未风将齐真君击退之后,却不穷追,突地翻身杀入,把通明和尚常英程通等人救出重围。楚昭南大急,急忙过来堵截,凌未风刷!刷!刷!连环三剑,急劲异常,楚昭南功力稍逊,虽然仗着绝妙的须弥剑法,也给荡开,急忙招呼齐真君过来。桂仲明却抢在前头,将腾蛟剑卷在手中,倏地发出,齐真君见一人空手过来,不加防备,忽然白光一道,飞扫过来,右手的长剑,剑尖竟给削掉!

    齐真君大吃一惊,左手长剑往下一沉,桂仲明顿觉似千斤重物,直压剑身,竟然抽不出来,急运大力鹰爪神功,倏地向敌人手腕抓去,齐真君右剑一挡,分了分心,左剑的压力减弱了些,桂仲明趁势疾的把剑拔出,两人都向侧面退出几步。

    齐真君心里暗暗嘀咕:自己在长白山苦练了五十多年的剑术,本以为可以无敌于天下,不料一到京师,就连番受挫,现在竟然连这毛头小伙子,也能把自己的剑尖削断,到底中原有多少能人?桂仲明也吓出一身冷汗,如不是这把宝剑乃至柔至刚之物,给他一压,准会压碎,这份功力,真是自己出道以来所仅见。

    齐真君缓得一缓,凌未风已和桂仲明会合,一众英雄猛杀出去。楚昭南急急大声呼叫,前面封锁街道的御林军,已聚拢布成阵势,长枪大戟,塞着去路,民房上也都遍布了弓箭手了。

    楚昭南这时看清了敌方的实力,胜券在握,指挥若定。大声叫道:“天挺,你去截那黄衫少年,齐老前辈,我们再联手斗凌未风,那土包子不用怕他,他只是三板斧,刁四福,你去截他。其余的人,兄弟们并肩子食掉算啦!”楚昭南算定:敌方最厉害的是凌未风、桂仲明、韩志邦三人,照他这样部署,必胜无疑。刁四福轻功极好,功力虽差,但比起韩志邦却要好一点,楚昭南叫他去绊韩志邦,那正是最适当的人选。

    凌未风凛然一惊,心想楚昭南这厮果然厉害,武功高强,那还罢了,他还是个教练人材,一交过手,就知道对方的优劣势所在,可惜飞红巾先逃出去,要不然倒可把他的布阵击破。但凌未风也是极老练的人物,趁着他们尚未合围,打个胡哨,把自己的人紧聚一处,一口青钢剑,夭矫如龙,左荡右决,展开最迅疾的身法,东刺一剑,西劈一掌,专解救处境危急的人,尽量避开楚齐二人之合击,若他们分头想伤害自己这方的人时,他又神出鬼没地突来骚扰,韩志邦本已给刁四福迫得手忙脚乱,但给凌未风忽然掩到,一掌打断刁四福左臂,韩志邦也登时脱出身来,和凌未风一起,专以怪异的身法,援助同伴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楚昭南的部署全落了空,陷入混战之局。但论实力楚昭南那边有三个顶尖儿的人物,更兼大内近二十个高手(本来是二十四名的,已死伤了六七人),比起凌未风这边,仍然强得多!大混战中,虽然暂时是僵持之局,但打下去却稳占上风。附近街道的御林军,经过了这么些时间,也纷纷赶来,形势端的十分危险。

    混战中张华昭中了一刀,血流如注,仍是挥剑力搏,勇猛异常。凌未风掠过身边,反手一掌,把他面前的一名大内高手劈得脑浆迸流,将他拖入内围,只听他喃喃叫道:“兰珠,兰珠,我要见你。”凌未风知他神智已渐昏乱,越发心焦。右剑拒敌,左手撕下衣袖,给他包扎,在他耳边轻轻说道:“冲出之后,我带你去找她,你跟在桂仲明贤弟之后,只准拒敌,知道吗?”张华昭点了点头,凌未风剑走连环,又替冒浣莲击退了两名围攻卫士。

    凌未风见敌势越大,心内暗道:“怎的他们还未见来?”正焦急间,忽见前面清兵似波浪般两边分开,前头杀来一彪人马,个个面上画得奇形怪状,就像戏台上的大花脸一样。凌未风暗暗笑道:“张青原这家伙也有两手,画了花脸果然比蒙面更不易认出庐山真相。”但仍不免忧虑:“张青原能为平平,他带来的弟兄,纵能挡得住御林军,也杀不退这些大内高手。”正盘算间,忽见一个清癯老者,一马当先,剑刺掌劈,疾如雷霆,拦阻的御林军纷纷倒地,凌未风大喜,对冒浣莲道:“怎么他老人家也出来了!”

    齐真君抢去拦阻那清癯老者,剑锋一抖,只见白光一闪,直指咽喉,齐真君叫声“好快”,双剑一剪,攻守两招同时发出,那老者也“咦”了一声,身形霍地一转,剑光闪处,避开齐真君的“风雷交击”辣招,连肩带背刺将过去,齐真君沉腰翻腕,硬磕敌人宝剑,哪知这老者剑法快得惊人,霎忽之间已攻了五剑,齐真君要运剑自保,竟击不着敌人的剑,楚昭南见状大惊,连人带剑,舞成一道白光,向老者飞掠过去。那老者疾刺两招,忽然拔身一耸,掠起三丈多高,剑光一闪,飞云掣电,向楚昭南迎面刺去,两剑在半空相交,两人都给震得向后倒飞!那老者在半空中连人带剑转了个大圆圈,落下来时,就宛如带着一道光环飞降,抢过来的御林军,折臂断足,都给剑光扫伤。楚昭南翻身下来时,却给桂仲明趁势一剑削去,腾蛟宝剑舞起丈余光芒,威势端的惊人。楚昭南身子悬空,无法躲闪,只得暗运内力伸剑一点,剑尖虽给截断,他也趁着这一点之力,斜刺落下,吓出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齐真君又是一惊,暗道:怎么两日之间,竟碰着这么多能人?这清癯老者,剑法迅捷,竟似不在凌未风之下,楚昭南这时已猜出老者是谁,大声叫道:“石老头子,你还要不要在京师的产业,你还顾不顾你的门生弟子?”

    这清癯老者乃是“蹑云剑”石振飞,在凌未风未出道之前,和“游龙剑”楚昭南、“无极剑”傅青主并称当世三大剑术名家,武功高强,剑法精妙,在京师是一派宗师。

    这一来形势又变,凌未风趁着齐真君楚昭南与石振飞恶斗之际,倏地冲出,大内高手,拦截不住,竟给他冲开一道缺口,成天挺铁笔斜飞,拼命冲来,通明和尚一刀斩去,“当”的一声,刀锋尽卷,但成天挺的一枝判官笔,也给斩了一道缺口,怔得一怔,押后的桂仲明已掠了过来,腾蛟宝剑舞起丈余光芒,成天挺不敢硬接,侧身一闪,桂仲明宝剑横扫,又伤了两名卫士,前头的凌未风,已赶上去和石振飞会合了!

    楚昭南和齐真君还待堵截,哪里堵截得住?凌未风把楚昭南杀退,石振飞也挡住齐真君,桂仲明和冒浣莲两口宝剑,霍霍展开,从旁掩护,不一刻便杀出了重围,和张青原带来的人横冲直闯,把御林军杀得伤亡枕藉。石振飞叫道:“向东直门冲出!”凌未风应了一声,让石振飞领先,自己改与桂仲明殿后,摸出三枝天山神芒,猛喝一声,齐真君忽见一道乌金光芒,劈面射来,举剑一撩,只觉臂膊一阵酸麻,火花四溅,剑身竟给射穿,楚昭南却是机灵,运绝顶轻功,连避两支神芒,只累了身后的两名卫士,做了替死鬼,给神芒对胸穿过,惨死当场!

    楚昭南和齐真君知今日已不能取胜,只好聚集清军,衔尾疾追,不敢单身匹马闯去和群雄混战了。

    两方人马在京城的大街上追逐,吓得户户关门,人人躲避,不到半个时辰,已闯至东直门,只见城门大开,有二三十个画了花面的大汉,正与一队清兵厮杀,石振飞等一涌而上,把那队清兵全数消灭,一大群人,飞速出城。石振飞对凌未风道:“我们把城门关上。”两人奋起神力,把大铁门关闭,从外面把一条铁栅闸上,御林军赶到,全给关在城内。凌未风大为奇怪。

    石振飞道:“这是飞红巾弄的手脚!”凌未风急忙问道:“飞红巾?老前辈见着她了?”石振飞道:“我们埋伏的人,从天牢附近杀出,正把附近的御林军冲散,便见飞红巾背着一人,左鞭右剑,在民房上如飞掠过,我赶上去问她,她只笑着说:‘你若救出凌未风他们,叫他们自东直门冲出便行了,我带来的人,已在城门外安上铁栅,把城门关上,总可以把追兵阻挡得一时半刻!’说罢她就施展绝顶轻功,飞驰而去,远远似有人影隐现,不知是否接应她的。”凌未风听了,心道:“原来飞红巾早有布置,那些接应她的,想就是她带来的哈萨克人。”

    张青原道:“我按昨日所定的计划,暗中聚集了天地会及鲁王旧部在京师的朋友,埋伏准备。我们本来劝石老前辈不要出面的,他义薄云天,无论如何,都要助我们一臂之力。”

    石振飞掀须笑道:“你当我不出面就能保全了吗?前两天,御林军中已有人通知我,说是他们的人已对我注意了,只是还拿不定我是否收藏叛逆,又怕打草惊蛇,所以暂时不敢来动我。我就是不出面,你们闹出了这件大事之后,他们也一定会踩查到我这里来的,我倒不如先豁出去,给他们点厉害瞧瞧!”凌未风问道:“石老前辈今后打算如何?不如随我们一路到四川去吧。”石振飞道:“我的门生弟子很多,我不能走得这样远。”凌未风道:“他们留在京中会碍事吗?”石振飞笑道:“官府中人只是怕我硬出头,我走了,谅他们还不敢大兴风浪,御林军禁卫军中也有不少是我的挂名的徒子徒孙呢,他们哪里捉得这样多?我打算就到江南一带溜溜,找我的孟老弟去,和他去捉人妖郝飞凤。”张青原道:“这几百天地会的弟兄和鲁王旧部也不能随我走,就拜托石老前辈照顾他们吧。”石振飞乐道:“着呀!我若给官府迫得没法时,就带那些兄弟占山为王,从镖头改为寨主,哈哈!”说罢,又对冒浣莲道:“冒姑娘,记得给我问候你的傅伯伯!”凌未风和冒浣莲双双拜谢,石振飞摸出一大包东西递给凌未风道:“这里面是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钱票,都是北五省各大钱庄发出的,到处通用。我要逃亡啦,我的徒弟们一夜之间就替我将家产全变卖了,他们说你老带着总比给官府抄去的好。现在我也要说,你带去给李将军做军饷总比我这光棍老头儿带着的好!”凌未风见他说得这样爽快,也不推辞。石振飞带领着几百人,一笑而去。群雄对他的如云高义,无不赞叹!

    张青原等石振飞去后,悄声地对凌未风道:“我们不能回四川了!”凌未风惊道:“什么?”张青原道:“耿精忠尚之信全反了,吴三桂在西北的大将王辅臣也在甘肃反了,现在吴三桂孤军悬在湖南,虽然在衡州开府,要做皇帝,那已是釜底游魂,去死日无多了!吴三桂死不足惜,可是那批家伙一反,可累了我们啦,尤其是王辅臣一反,清廷在西北的大军全入四川,李将军派人传递了消息来说,叫我们不要回川,他说他也要将部下分散,化整为零,必要时还准备取道甘肃,偷入回疆呢。”

    凌未风默然不语,良久说道:“那么我们就到回疆去也好!”韩志邦道:“我们现有大喇嘛的关文,以我们的脚程,官府的捕头也赶不上,不如先到西藏去吧。”宗达完真等喇嘛也一齐邀请,凌未风慨然道:“好!天南地北,处处为家,回疆西藏都是一样。”冒浣莲回望京城,想起纳兰容若,颇觉京华云烟,有如一梦。

    张华昭这时神智已清,问凌未风道:“那位飞红巾是什么人,她为什么要将易兰珠带去?”凌未风惨然笑道:“总是情孽,你不必问了,我带你找到她便是。”正是:

    不惜投荒千万里,廿年情孽解难开。

    欲知后事如何?请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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